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哽咽

關燈
哽咽

隨著殿門被合上的聲音, 祝蘅枝的眼睛也逐漸被小溫泉中氤氳出來的水霧朦朧了。

秦闕也將她從懷中放了下來。

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,想要和秦闕拉開距離。

但只聽見一句:“再退,可就摔進池子裏了。”

祝蘅枝怕水, 雖則她是楚國公主,自幼在江南長大。

她的妹妹華陽自小便心悅章融, 她十歲那年, 章融在宮中迷了路,祝蘅枝正好路過, 便給他指了路, 卻遠遠地被華陽瞧見了。

“你以為你是什麽身份?也配和融哥哥說話!”華陽小她兩歲, 但那個時候, 與她身量是差不多的。

她沒有防備, 就被華陽推下了旁邊的荷塘裏。

水仿佛隔絕了一切聲音,她什麽也聽不見, 那個時候她以為自己要被淹死了, 使勁地撲騰, 卻因為用力不當抽了筋,後來還是宮中的內侍將她撈上來的。

事實上,在那次之前,她根本不認得那個少有才名的章家公子章融。

這件事傳到燕帝耳朵裏,燕帝也只是說華陽年齡小,手上沒有輕重,祝蘅枝是姐姐, 應該多多讓著點她。

但她永遠忘不了被困在深深的水池裏的絕望。

因此, 她聽見秦闕這句話的時候, 幾乎是本能地轉頭看了眼自己距離溫泉的距離。

那個溫泉畢竟是引進殿內的,並沒有很深, 她站在裏面,可能水也只是沒過她的腋下。

但秦闕用的不是“溫泉”,而是“池子”這兩個字來形容。

在她回頭,看見自己距離溫泉的邊沿還有男子一步的距離時,幾乎是驚呼了一聲,然後向前挪了兩步。

於是,再次撞進了秦闕的懷中。

秦闕的手拈起她的一縷濕發,在指節上纏繞了兩個圈,笑道:“這不是還有一步麽?”

一步,她當年被華陽推下水的時候,離那個荷塘也是這樣的距離。

祝蘅枝沒有應秦闕這句,只是哆嗦著唇。

秦闕轉眸看她,發現她臉色蒼白,唇上也不是正常的殷紅。

以為她是著涼了,便想著低頭以自己的額頭對著她的,試試她是不是感染了風寒,卻被祝蘅枝推開了。

“怎麽了?”

祝蘅枝閉著眼睛,“你出去。”

“蘅枝?”秦闕不解她是何意。

被雨水淋濕的衣裳貼在祝蘅枝的身上,讓她想起了當年她被從荷塘裏撈上來的時候,她太想逃離這場噩夢了。

她幾乎要被困得難以呼吸,甚至不想管秦闕了。

手指搭上自己的腰帶,解開,外衫便從她的肩頭滑落下來,堆在了她腳底下。

兩行淚順著祝蘅枝的眼角淌了下來。

秦闕看見她的手又碰到了褻衣的衣帶,內心一時竟也生出了些懼意。

這樣的感覺,他生平是第一次。

他縱然曾經在戰場上也是手上沾滿鮮血的,無數次面對的生死的時候,怕過;面對性子陰晴不定的先帝時,怕過,但都不是現在這樣的感覺。

他手指顫抖著將祝蘅枝松了開來。

他想到了不久前他借用鄢卿的身份讓她主動來找自己的時候,那個時候,祝蘅枝的神色似乎與現在別無二異。

秦闕垂了垂眼,輕嘆了聲,最終還是掀開了隔著裏外的珠簾。

祝蘅枝不知道自己在溫泉中泡了多久,那些事情在腦中一遍遍地回放,幾乎要掠奪走她所有的理智和清醒。

她只記得最後一次睜開眼看到的是秦闕焦急的神色,而後又沈沈地昏睡了過去。

再次醒過來的時候,已經衣衫整齊的躺在寢殿的榻上。

祝蘅枝擡起有些沈重的眼皮子,第一眼看到是秦闕。

她只覺得喉嚨間幹澀,想要吞咽都很艱難。

秦闕俯身,試了下她額頭上的溫度,似是松了一口氣,道:“還好,燒已經退了。”

他想要攙扶祝蘅枝起身,卻被她攔住了動作,自己用雙臂撐著坐了起來。

秦闕倒也不惱,只是拿過一旁的靠枕,為她墊在t腰後,又將一杯溫熱的水遞給她,看著她小口小口地抿下。

才開口道:“我昨夜在外殿等了你許久,也沒有見你出來,又在外面連著喚了你幾聲,聽不見你回答,才進去的,那個時候,你好像已經昏過去了,整個人都是滾燙的,”他說道這裏,稍稍頓了下,又補了句:“你的衣服是時春換的,我沒有……”

“你吵死了。”祝蘅枝將杯盞握在手中,也沒有將眸光分給秦闕,淡聲道。

秦闕後面的解釋,顯得有點可笑。

兩人又不是頭一次見面,連筠兒都已經三歲了,他卻還說這樣的話。

想到這裏的時候,秦闕又頗是自嘲地勾了勾唇角。

秋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屏風外,啟口問道:“陛下,娘娘的藥煎好了,要不要現在端上來?”

秦闕的眸光始終在祝蘅枝身上,看著她憔悴的神色,回了秋鶯那句:“現在趁熱端上來吧。”

話音剛落,祝蘅枝便聽到了腳步聲。

秦闕擡腕從托盤上端過藥碗,擺了擺手,讓她下去。

“我燒已經退了,不想喝藥。”祝蘅枝只是瞥了一眼那黑黢黢的藥,便別過頭去。

秦闕只是輕輕用勺子攪著那碗藥,微苦的味道便鉆進了她的肺腑之中。

“太醫來診過,說你是陰虛,給你開了這調理的藥,你就算是同我置氣,也不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。”秦闕溫聲道。

祝蘅枝聞言,冷笑一聲,反問了句:“我從前好好的,怎麽就陰虛了,你不清楚?”

秦闕知道她這句話是意有所指。

是當時她頭一次有孕,明明已經熬過了那場瘟疫,到後面還是落胎了,但他當時並不以為意,一直沒有回去,也也沒有理會過這個孩子。

後來他才知道,如若他當時能好好照顧祝蘅枝,孩子大概是能活下來的。

想到此處,他心中也一陣鈍痛。

攪著藥的手也停了下,良久才很是艱難地開口:“蘅枝,我,當年是我的過錯,是我太自以為是了,是我,對不起你和孩子。”

祝蘅枝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,“所以呢?你是覺得你現在和我這麽輕飄飄地嘴上說兩句‘對不住’,就能將從前的事情一筆勾銷是嗎?”

秦闕只覺得喉嚨中積了千言萬語,但看著祝蘅枝的臉,那些話卻突然哽在了喉眼,最終這跑出來一句:“身子重要,先喝藥,好不好?”

祝蘅枝突然轉頭,一把將那碗藥打翻,藥汁便灑了秦闕一身,“我不想給你生孩子!我不要依照你們燕國立子殺母的規矩!”

如若換做以前她還是太子妃的時候,她大概會立刻軟下聲音朝他討饒,但現在祝蘅枝只是淡淡掃了一眼他身上的汙漬,一言未發。

她看見秦闕額頭上青筋跳動,似乎是動怒了。

祝蘅枝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眸中其實已經躍起了微弱的火焰。

不知道為何,她現在竟然有點殷殷期待秦闕動怒,這樣無微不至的秦闕,只會讓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只被裝在華麗精致的籠中的金絲雀,時時刻刻都好似被包裹在窒息裏。

但秦闕並沒有如她想象中,或者說期待中的那樣做,只是沈默著將地上的碗拾起來,放在一邊,任憑藥汁慢慢浸透他的衣裳,還是剛才那般溫存:“身上有沒有濺到?”

祝蘅枝怔楞了一下。

秦闕方才壓低的眉峰又恢覆了原來的神色,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,回答了她前面那句:“我怎麽會強迫你非要給我再生一個孩子呢?我愛你,我只想和你在一起。”

孩子於他,反倒是阻礙。

這句話在祝蘅枝聽來,足以讓她想起,從前秦闕說的那句:“你就算是死,也得死在我懷裏。”

她看向秦闕的眼神已經被驚恐占據了,於是往後縮了縮,“你出去,我不想見到你。”

祝蘅枝說完這句,連呼吸都是一節一節的,中間有很明顯的間斷。

秦闕看著她的神色,想去撫她的肩頭,再碰到她眸光的那一刻,還是收回了手。

很不合時宜的,他突然想起來前人有一句詩講:“近鄉情更怯,不敢問來人。”

原來,當真是越在意、越會感到畏怯嗎?

他輕輕搖了搖頭,看了祝蘅枝一眼,默默地繞過了屏風。

在他走下擷月殿的臺階時,有人叫住了他。

“還請陛下留步。”

秦闕回頭,是時春。

時春看見他停下了步子,三步並作兩步,小跑到他跟前,行了個禮,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。

秦闕按了按眉心,語氣有些不耐煩:“有什麽事就說。”

時春躊躇了一下,最終還是閉了眼,和秦闕道:“陛下和娘娘之間的事情,本不該奴婢插嘴,但娘娘她,從前實在過得辛苦,才與陛下生出了這許多隔閡。”

她也想過,倘若她們家娘娘自小在楚國是和華陽公主那樣的待遇,即使是嫁到了燕國,想必也會和天子恩愛偕老。

她改不了祝蘅枝的心意,但她看得見天子對娘娘的心意,也只能冒險一試了。

秦闕示意她說。

時春便將祝蘅枝多年的心病都說了出來,說到最後,她自己都沒忍住哭了出來。

秦闕聽著,也如同萬箭穿心。

他看了眼殿內,所以,愛是時常覺得愧疚與虧欠嗎?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